第626章 鱼蝇戏偶(1 / 2)
第626章 鱼蝇戏偶
内侍省。
太阳刚刚升起,景物的色泽由灰转明,流水不冻,修长的溪道夹在两岸白石之间,在长安的冬天,这样清冽的泠响并不是很容易听到。
纵然荷茎早已枯落,溪中依然有翠青点缀,性冷的鱼儿伏在深处,哪怕食粒已经洒落水面也不稍动,只等着缓缓沉降下来。
在这些鳞物的圆瞳里,水面上往日空荡的石桥多了一大片波动的紫色影子,每微微一晃动,水面就漾出点点清圆。
「你不是两战全胜吗,他连一点划痕都没给【汞华浮槎】留下。」另一个波动的影子从亭中走下来,立在了紫影身边,「也要这麽急切?」
鱼嗣诚将手中饵料尽数抛去,拂了拂手掌:「胜败永远只在一线之间,看似一重重屏障沟壑,有时一下就被穿透。」
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,狭眸深陷着:「故皇后遇刺前的一天,不也没有预兆吗。」
宅邸中已看不出交过手的痕迹,墙面已修缮完整,地板也被更换,只有更新一些的颜色还诉说着发生过什麽的证据。
雍戟两臂搭在栏杆上:「那就提前,反正大概也只剩一个月余了。」
他两条锋利的黑眉一动不动:「这人真是横冲直撞,一旦拿到些消息,执行力快得惊人,倒是颇像当年的鹤字甲一……他好像瞧见了《洛川寻渡》,下去后呢,有发现什麽吗?」
「《洛川》能用的已用了,见了就见了吧。」鱼嗣诚望着开始吞食而饵料的鱼儿,「他已抵达十二悬流深处,吞过了鳞花,该发现的都发现,恐怕一些我没发现的,他也已发现了。」
雍戟偏过头看着他:「照你所言,这人算是神了。」
「但那都没有用。」鱼嗣诚漠然道,「我在那片水幕前已立了十多年了,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在等待着什麽。为了进入它我用尽了手段……你知道的,我们用了什麽样的力量,又付出了多少。」
雍戟点头。
「他愿意进去就进去吧,见到什麽就见到什麽吧,内侍省本来就没有上锁,南池也没有加盖。」鱼嗣诚道,「我这几年最大的感触就是,晋阳殿下想知道的事情,每要拦住,总是得不偿失。」
「但他永远不可能先一步进入洛神宫。」鱼嗣诚静立着,大袍在冷风中微微摆动。
「漫长的年月丶复杂的步骤,是不能被捷径超越的。」鱼嗣诚阖了阖眼,「他走不了我这条路,而世上也没有别的路……与其担心他,不如多把目光放在晋阳殿下身上吧。」
「再来一次,你们还能得手吗。」鱼嗣诚睁开眼来,唇角白气在冬风中一飘而散。
雍戟没有说话,仰头看了看天。
半晌他收回目光,却没接上面的话:「你说,你很有把握能够进入洛神宫?」
「不是九成,也有八成。」
「说说呢,有要帮忙的地方吗。」雍戟偏头道,「若非到最后一步,谁也不想再来一次。大唐如险海行舟,不合适有太大的摇晃了。」
「没有。宫里的事情,你做不到的,我能做到;你能做到的,我都能做到。」这位紫衣大监依然望着溪面,「你把管好你的那边就是。」
「你在宫中,我在宫外,从来你要什麽我这边就拨付,倒还真不知晓你打算如何。」雍戟看向他,「六十年都快到了,何不说说呢。」
「……」
「当年找到洛神宫时,你就说它没有进去的路子,说它没有锁,甚至也没有门,只有一圈墙,唯有它既定的人才能进去。」雍戟道,「如今为何又找到梯子了?」
鱼嗣诚沉默一会儿:「因为娘娘总是会网开一面的。」
「……嗯?」
「娘娘是那样的人,我知道。」鱼嗣诚一动不动,声音如常,「她会打开窗子让困住的蝴蝶飞走,哪怕放进去许多蚊蝇。」
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雍戟,左颊紫金上泛着清晨的淡霜:「我一直都是个苍蝇。」
……
……
朱镜偏殿,同样的清晨。
郭侑头上满满刺入针器,其人手中却拿着那枚紫金残片呆呆发愣。
「你记得这种材质吗,它就是铸成【汞华浮槎】的蛟金。」裴液盘坐在他旁边,一边喝着粥,一边依屈忻交代不厌其烦地向他低声输送着重复的信息,「你能辨认它来自哪个部位吗?」
殿中有了李先芳之后,终于不必为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操心,裴液不知道李西洲有没有留她的意思,但他是希望自己留宿的这些天里,这位舞女最好能一直在。
郭侑不言不语,只来回翻看着这枚残片,嘴巴有时张开,也是一些不成字句的怪异音调。
「昨日只解开了他的心障,令他能重新知觉外界而已。」屈忻坐在一旁,也用瓷勺吃着一小碗粥,「但他脑中智识仍然混乱,杂相接驳,今旧不分,只能回答下意识的询问。看来你问的问题太深了,需要推断思考,他还做不到。」
裴液轻叹一声,低头专心喝粥。
呼噜呼噜吞咽时又斜眸往少女案上看去一眼,道:「那你这又是做什麽?」
依然是当天的案桌,置入郭侑脑中的三十二道细线牵连出来,井井有条地陈列在上。而在案桌另一部分,则放着七具极精巧的小木偶。
巴掌大小,五肢俱全,关节俱在,一眼望去就是很珍贵的工艺,概览之下就有二三十种用料,转圜处丝滑合度,几与真人无异。
裴液刚刚一进来就盯上了这珍稀的玩具,比他幼时玩儿过的粗糙小人儿好一千倍,他丝毫不怀疑屈忻若肯借出,再配上几把指上剑,自己能用它们演一出「裴氏四兄弟暴打屈家三姊妹」之类的好看戏码。
「系上牵机偶。」屈忻含糊道,「治疗的第二步,须得把他经历过的创伤之事重新找出来,让他在情绪安和下重新回忆丶接受这一幕……只有把伤口暴露出来,才能进行缝合,若任其在记忆的阴暗处腐烂,那麽治好的部分也会重新坍塌,乃这类病症所以之反覆也。」
「那跟这些小人有什麽关系?」
「灵枢叩心之针搭配牵机偶能在一定程度上传心达意,既能使他的回忆更为细致,也能令医士藉由此窥见其创伤事件。」屈忻看了他一眼,「也能令你瞧见些想知道的事。」
郭侑脑子里确实有许多裴液想知道的事,他不禁缓缓点头:「不想这些小人儿竟有如此神奇……多少钱一个?」
屈忻瞧了他一眼:「做什麽?」
「不贵的话,我也想买两个玩儿。」裴液道,「在这里真玄不能外显,但到了外面,令它握上指上剑,那不就是个小剑侠吗,感觉挺有意思的。」
屈忻想了想,低头喝尽了最后一口粥,没说话。
裴液怔:「问你话呢。」
屈忻搁下碗:「粥不错。」
「……你聋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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